下课铃声响了,石溪竹老师背着手风琴,爽快地走出五年级。在门窗外守候的五年级学生中,一个生得俊秀的,约十五岁的小姑娘,两手握着一个纸卷,微笑着轩立于他面前,一双杏核眼上下忽闪一番,便用文静细小的声音问:
“您,就是新来的辅导员石老师吧”?石溪竹剑眉扬起:
“你,就是大队长武美莲喽”?
武美莲点头。石溪竹告诉她:
“工作中遇见问题尽管告诉我。武美莲同学,我们随便谈谈可以吗”,俩人漫步杨树林下:“在你的心中,希望辅导员老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”,武美莲看了他一眼,然后看着前方的地面说:
“好像您提出这个问题的本身,您就已经使我得到了答案。不是只让学生尊重老师,而是老师也要尊重学生。有个问题,那就是,应该重视关爱后进同学,让他们看到希望”。石溪竹听了武美莲的想法很振奋:
“这很有道理,而且不同凡响。童年的一个鼓励或打击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……”
学校召开运动会了。体育老师王洪星找来了几名在青年点要好的青年,围在他与石溪竹的桌前,还带来了一个照相机。王洪星拉开抽屉,掏出衣兜里的钱包和几个胶卷放了进去。史珍香来催他抓紧上场,他合上了抽屉,便与几个知青一起走出了办公室。
除了史珍香以外,老师们各把一摊儿,办公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,所有的门窗通开,这个全校最圣洁的地方,一时间变成了“大车店”,人们跳窗蹄门,出出进进,一时拥挤一时无人……
操场上。石溪竹掌管跳高,正在判断运动员的成绩并且记录下来。与此同时,办公室里王洪星的办公桌边,有一支手拉开了那个抽屉,将那个兰色塑料皮钱包抓在手中……
两天后,事过境迁,开始正常教学。王洪星拉开抽屉,眉头皱皱,不自主地挠了挠脑袋,起身又去身后卷柜中找了一阵。石溪竹不解地问:“王老师,在找什么”?
“我的钱包不见了”。
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听见了,史珍香听了暗暗高兴,智者当借力而行,机会来了。她在座椅里直起腰仰起头来,便高嗓门问:“你放哪了呀”?王洪星定睛回答:
“我就放在抽屉里了”?史珍香又问:“有多少钱呀”,王洪星回答:
“有十、二十来元钱吧,还有一斤肉票六七斤粮票,一张邮票”。史珍香调起怪声。
“不会丢吧,再找一找,石老师与你对桌,会不会你放差了位置”?
石溪竹摇头:“这不可能”。史珍香扬起脖子道:
“都有可能的,打开抽屉,看看吗”。
石溪竹看着史主任那阴阳怪气的样子,觉察出了她是想侮辱自己,看来她是打响第一枪了:“也好,那么王老师自己过来看吧”。石溪竹双手抱拢仰靠在椅子背上。王洪星一时没了主意,史珍香便向他扬了一下脸使了个眼色,王洪星便过来拉开了三个抽屉,看完回桌了。
史珍香又发难了:“石老师你挨着他近,知道的情况或许多些,好好想一想,竟有什么人到过你们桌边,事情很怪呀!不可能是外边人干的,一定在我们教师当中”。全室的老师哗然了,说什么的都有。
但史珍香心里有数,老教师都是自己同化多年的人了,互相是信任不会拿的,这样一来,大家自然会怀疑后来的不熟悉的人了。而后来的两个年青老师中王洪星又是失主,石溪竹是死定了!
史珍香对桌的夏文魁扭头向大家:“史主任说的没错,外人不可能有机会”。三年二班主任澹台田接话茬:
“这不是让大家跟着背黑锅吗?谁拿了就趁下班没人时悄悄送原处,王老师说一声找到了,也好还大家个清白”。
“这事也好理解吗”,史珍香似乎很宽怀:“年轻人,家庭困难,脑汁一热就可能拿,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吗!只要拿出来就完事了”。石溪竹越听越生气,因为他是杏花村小学最年轻的人。他扭过身来面对着她怒目圆睁:
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最年轻的是我,如此看来,你已有了矛头指向,那么岁数大了就都干人事了呗?还有,你说的家庭困难就去偷,你似乎很宽容,给了我一个借坡下驴掉山涧的机会哈。还用了个大脑冲动,脑汁一热之词。这冲动,也同样是有其品质基础的。如正义人们的果感,是更加精华浓缩了思想品质,用生命兑换公益。如果主任冲动会作什么呢”?
石溪竹的一番话,说得全室鸦雀无声。史珍香也沒了更好的阻击话柄,一时间,出现了大战前的平静。但史珍香仍乐在其中的是,混水已搅功起来,影响石溪竹的前程是大局已定的了。
然而这件事作为一个爆炸新闻在村里传开了。史珍香主任看见校园里,有学生在说:学校都在怀疑石老师偷钱包了,同时看见石溪竹四妹石晓云哭了,石奇上前就给那学生一拳。史珍香皱了一下眉,便暗自高兴在想,我的引导盗窃目标生效了。
两天之后。王洪星老师在尘封的体音美室挪动软棉垫时,在垫下发现自己那已空的钱包。他偷偷来告诉史珍香主任,史珍香主任随他去了,体音美室看现场,她用手帕附着在钱包上,夹起钱包边缘查看了:“你真的是想疯了,这哪是你的钱包,去上课吧”,她将钱包扔在地上。王洪星老师挠了挠脑袋,不敢多言便走出了体音美室。
过了一会儿。史珍香又重新走回体音美室,来到了那装滿锣鼓家什、垒球等杂物的破木箱子面前,将钱包扔入木箱杂物的夹缝里,拍打了一下手套上的灰尘,得意地点了点头。出来正遇见石溪竹往墙上钉修好的电铃:
“石老师修好啦”。
“修好了,史主任,我想下一步每个班级的教室前都修一个花栏,每班自己管理栽花”……
“石老师,你是音美老师,有时间把乐器整理入帐,也该组织排文艺队节目了”,说完进了办公室。正巧此刻只有夏文魁、澹台田俩人在室内,史珍香便触景生情地说:
“黄圣业一提升到了村大队部上班了,你们俩位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了,有啥事我只好和你们商量了”。听了这一说,俩个人受宠若惊忙放下笔,扭身点头:
“请主任放心,黄圣业这一调走,有啥难心之事,我们定会鼎力相助的,没有您的信任我们在这里一天也待不了”。
“嗨,你们看看吧”,她从抽屉里取出石溪竹那份意见书摔在桌上:
“我们三个谁也不是好人了,就连当今的村政工黄主任也在内了,因为这是石溪竹沒任教前给我们学校提的议建,这就是小字报哇。那时黄圣业也在校呢,当然他也有份了。把我们的陈糠烂谷子翻了个底朝天”!三年一班主任夏文魁老师笑了:
“是的,陈小丽是我班的。这也好了,村委会里也有个我们的人了,联手摆弄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孩子还不是一场儿戏吗,又何况他势单力薄!有活就找他干,不让他闲着。再叫他将四周的杨树穿枝,一个劲拆腾他。他若是不干,就说他不服从领导,人品不好。我们就有理由要求村里将他撤回去”。澹台田老师接话茬:
“如果一个人名誉跨了,便是终生难再起身。至少失去了大量的提升时机,就是能再起步也落后于他人了。他父亲不也是这么垮的吗!一个人的品质名誉垮了,虽居人群中,也会觉得空谷足音了。现在关键是王老师钱包案,还证据不足以说服人”。夏文魁望着天花板得意:
“哼,现在他得罪我们和史主任,也等于得罪村里黄圣业主任了。这就只有去死吧。来当老师也可以放你一马,竟然还给我们带来了,一大包子村民意见的礼物!钱包,这个不是主要的,况且钱少。最好是给他上纲上线,往政治上拉,才能使他永世不得翻身”。史珍香思忖着:
“问题在于大队谁是他的后台。”澹台田点头:
“是,他的背后是村革委会支持着,势力庞大呀”。史珍香主任很赏识二位:
“我就说你俩是周瑜诸葛。我在想,如果是村革委政工夏常国,团总何树申,治保章二利这三个部门,选举的倒好办了。就怕是村里赵主任的意思,得罪集体好化解,得罪了具体的个人,只怕入骨三分了,关键是赵主任太得人心有分量了。让我等挪个窝,那可是上下唇一碰的事。如果这样,那钱包案就不是事了”。夏文魁分析:
“我认为不是赵主任本意,你们想想看,他父亲是着凉的,在这一关上,个人谁敢做这个主呀”。
“有道理,夏老师说的对呀”,澹台田点头。史珍香一拍大腿叫道:
“好”!这时,石溪竹进来了。史珍香笑眯眯地面向石溪竹:“石老师呀多才多艺,歇息一会儿吧,天太热了,累得够呛吧。你干什么象什么,能者多劳了。听村里人讲,有给你三哥介绍对像的,是个奔木匠手艺来的。你老父亲告诉门客:会作木匠活的是弟弟石溪竹,才十四岁,还在中学读书呢。所以我才知道,你家里有剪枝剪子和锯,再有时间领俩个学生将四周的杨树穿一穿”。
石溪竹想:我是来干活的还是来教书育人的?成材了的大树,还穿枝这干的都是没用的活吗!嗨,忍了吧。
“你不用伸手,让学生爬树上去干就行”。
中午。石溪竹下班进屋从锅里起了一张玉米饼,用刀切个口夹入一些咸萝卜条子就出了家门,石青的未婚妻一笑:
“这弟弟也当老师了,将来哥们就属你石青不行事了”。石青便冲弟弟嚷起来:
“石溪竹,又走了,离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呢,家活一点也干不上了。那一个公家的事那么上心干什么,那不是肯干就能得个好的”!
校园里。石老师不让学生上树,自己亲自作。杨树下面,一个个枝条在落地,东面的落满了,南面也满了,下面的学生问:
“石老师西面的也剪吗”?
树上的石溪竹老师风趣地说:“一棵树,就是我的一个学生,当然不能偏心喽”。
“老师呀,您太累了,西面的我们上去剪吧”!
“不行、树高风大,那样做便是我欺负你们年幼了……”学生们越发尊重石老师了。
史珍香想来想去:这么摆弄石溪竹未免有些无聊了。想什么办法能让他一步到位呢?我放在那里的钱包,让他拣到了之后,他会不会消毁呀?那样的话我摆的阵式就被破了呀,我又不能揭示了。他的弱点是什么呢?嗯,他少年壮志、正义正气而不通融。这就是他的死穴!他拣到钱包一定会交给我的,绝不会毁掉。这就是他自投罗网的死穴……
1974年4月19日。放学前,史珍香主任向全体老师宣布:
“每年一度的水田插秧大会战,5月25日插完秧又要开始了!大队约我们明天下午,全校去青龙寺东修路,为生产队插秧大会战作准备,各班组织带好铁锹。”
次日中午,二百师生扛起铁锹准备出发了,石溪竹想:一年级孩子能挖动吗?也一律拉了出去,史主任是怎么想的呢?
正当石溪竹扛起铁锹要随队伍一起走时。史珍香板着脸下命令了:“石老师,你就不用去了,归拢清点一下乐器箱中的乐器,好准备排节目什么的”。
石溪竹觉得史珍香的安排没道理:她这是有意让我脱离师生们,是在想孤立我,怕我和群众打成一片啊,也太小气了……
石溪竹想着放下了铁锹,站在校园里,看着全校师生们走远了:“莫名其妙”。
整个空旷的校园好寂静,只有骄阳似火恒定于蔚篮的天空中,将下面的世界照得明亮,即使是背光之处,也同样明快鲜亮。杨树叶静如午睡了,往日的鸟儿也不知哪里去了。鸦雀无声的境界里,只有室外面有老公友那平常的哈喝鸡声,石溪竹才想到,该工作了。
他拿了笔和纸来到体音美室的门前,门上没有锁,石溪竹扣住拉手推门进入,屋子中间是跳箱和垫子,这是王洪星每天晚上来练武,教学生所谓的“武术”的地方,看到这些他想到,王老师工作很实干,我真的该抓紧为他再写一份汇报给团总支。帮助他早日入团了。
看墙角处,便是那挂滿灰尘的道具箱子了。石溪竹弯下腰将上面的一个扁鼓、一付镲子拿出来做了记录。又将木制的四本选集道具搬起,他意外地看见箱角杂物里,扣立着一个象工作日记似的兰塑料皮。他不加思索地伸手将其拉出,打开一看,只见透明塑料布袋里,有二两粮票和一分硬币,里面还有扯坏了的邮票。
他即刻想到,这分明是偷钱的人从王老师抽屉里偷出钱包,来到这里将钱一把抓出,由于慌乱将邮票扯断。他拿在手里,即刻想到了自会说不清了,因为这院子里对自己,已不是友好气氛。想着想着他来到门口,是想找证人。这才突然醒悟到,现在院中除了老工友沒人了!他倒吸了一口凉气:这会不会是史主任设的陷阱啊!这天再晴朗、阳光再焱,也难照亮她善用时弊,贪权贵之阴暗污秽的野心。我第一个错,是看见钱包时不该拿,可我并没见过王老师的钱包是什么样的啊!并且丢钱包钱数又不多,并且事发时隔已过一个多月了,未免疏忽了。当然,现在的主动权仍然在我的手里,只要不交出去,扔掉、消毁掉认定未见此物,即使是故意布阵陷害我,她也不敢提起,那样她自己就说不清了,顶多她会说个“算你狠”。
然而,小时候我是少先队员,崇拜**,现在我是共青团员。我从小到大,接受的是父亲那严格的良好公德、奉献情操教育。我知道,如果不讲公德正义昏昏噩噩,我会前程似锦的。但是,人生中攀得再高,你是个品质败坏的,又有什么人生意义呢!仁远乎哉,我欲仁,斯人至矣。活就要活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!我为了正义,大不了离开教育界、被泼一身污水,但我对得起人民对得起这个世界!历史是公平的。
石溪竹苦笑道:“愛我的和我爱的人,你们喜欢含笑花儿吗,你们将来无论是怎样评价我,我都不会怪你们。
……
石溪竹回到办公室,毅然将王洪星的钱包放在了史珍香主任的办公桌上。
晚上劳动的师生回来了。史珍香一进办公室,石溪竹便告诉她:“史主任,王老师的钱包找到了”。
“在哪儿呢,我看看”?石溪竹指了她的桌:
“我放在你那里了”。她不经心去看,便先追问一句:
“钱呢”?史珍香暗想:只单纯相信公平正义的嫩芽子,就知道你会进套的,有种,你真选择了舍身求法不避斧钺!真的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,真的不毁掉,敢拿给我,这是在向我下挑战书了。
石溪竹从容地告诉她:“里面没有钱,是在乐器箱里发现的”。
“你把现场给破坏了”!史珍香撕下了往日的假面具,用十分生硬冷漠的语言吐出了个字。石溪竹冷静地想到,果然是她设的陷阱!
除了夏文魁和澹台田俩个人脸上浮出几丝得意之容颜外,其他的老师都愣住了。
这时,那夏文魁像沒事一样从桌下边拿出先收藏好的一瓶“乐果”农药,举到史珍香主任面前:“史主任啊,我家土豆起蚜虫了,我拿回去了”,没等史珍香来得及答应,澹台田站起,踢了一脚桌下的压水井头:
“这个井头我先弄回去,我家井头坏了。史珍主任,学校还有几袋水泥吧,放久了也会失效的,我回去抹屋地用”。夏文魁一听自觉吃了亏:
“哎,给我一袋,抹个菜窖口,下雨总往里淌水”。史珍香连连点头:
“行行,抓紧拿走,省着占地方”。石溪竹知道,他们这是在搞帮派示威了。
杏花村小学放学下班的路上。朱雪娇的姐姐朱雪倩老师,对田静的姐姐田云老师讲述:
“这石老师道也差劲儿,是不是你拿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找到了钱包,或者是消毁掉,或者是自己放进去二十来元钱,不就完事了吗,也省着大家都跟着背黑锅了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