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善仁起出生计银,一刻都不敢耽搁,立刻差遣家丁合力将瓦坛从后院搬至河边,指引家丁在草棚下拖出木船。众人目瞪口呆,除了老鲁,李家家丁没人知道在李家大院外还藏着一艘木船。家丁将瓦坛奋力搬到船上,下到舱底,然后将随身箱笼都搬上船,李善仁这才宽下心来,命夫人、吴妈上船,解开缆绳准备开船。自己掖了一只粗布口袋,回到先祖堂,不及燃香点烛即稽首叩拜,告知祖宗,他逼不得已动了祖宗生计银,容当日后迁至新地深藏。然后收起牌位,装进口袋,俯身再拜,却在蒲团边发现一方湖绿丝绢,捡起一看,认得是小娘子随身之物。心中疑惑,笼入袖中,回到船上,可人群中没有看见管家和李小娘子。问夫人,夫人说刚才一起从房里出来,黑暗中以为她跟在身后,谁知走着走着不见了踪影,她也正纳闷着呢。李善仁已猜了个十之八九,愤然翻箱倒柜,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手枪,欲回大院寻人,被夫人一把拉住。此时,天空已放亮,大院里浓烟升腾。李夫人拉住李善仁说:“去不得,大院已经起火,‘红毛’已经进院。”说着,吩咐家丁王二、马仔回大院查看,务必找到二夫人母子及管家三人。王二、马仔两人急匆匆返回大院,大院里烟雾腾腾,两人直奔厢房。此时,腿快的“红毛”已登堂入室,一贼匪在上房里翻箱倒柜搜寻一遍,竟然一无所获,手持火铳怒气冲冲奔下楼,恰好撞上王二、马仔,二话不说,抬手就是两枪。可怜王二、马仔顿时倒在血泊中,命归黄泉。
再说金相玉接住从狗洞钻出的李小娘子后,搀扶她潜行至河边枣树林,林中车舆安然无事。马儿伫立在大树下,套了口罩,连打个喷嚏也不能,因此没有一点声响。金相玉将李小娘子扶上车,车内暖炉烧得旺旺的,十分温煦。李小娘子怀抱婴孩端坐车中,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。金相玉迅速卸下马儿口罩、脚套,驱马走出树林,竟见河边泊着一艘木船,李善仁夫妇在船头翘首张望,心中疑惑,李家哪里来的木船?此时李家大院已浓烟滚滚,来不及多想,扬起手中长鞭催马上堤。
李善仁见院里已飘出烟雾,王二、马仔去了半晌没有回转,心中焦急,环顾四周,晨雾从河中袅袅升起,船后的枣树林笼罩在一片令人不安的神秘气息中,忽听院内传来枪声,以为李小娘子和金香玉被贼匪堵在了院子里,仗着手中那把自动手枪,就要上岸返回大院救人,再次被李夫人劝阻。突然闻听身后的林中马儿长啸,晨雾中一辆三驾马车跃上堤岸往东而去,窗幔遮掩得严严实实,扬鞭驾车的正是金相玉。李善仁瞬间明白,原来自家管家拐了李小娘子,正要举枪射击,马车上传来一阵婴儿的哭声。
李夫人惊叫起来:“龢儿在车上!”婴儿的啼哭声冲破晨雾,在天空中回荡。李善仁无奈朝天开了一枪,隔空高喊:“金相玉,要财取财,要去便去,留下孩子!”金相玉高举马鞭在空中甩了个响炮,回应道:“孩子是金家的种,不是李家的!”金相玉的回音穿过浓厚的雾层传到李善仁耳边时恰似放大了数十倍,震得他如耳鼓碎裂般刺痛,李善仁顿时怒火中烧。原来这两个无耻男女早已暗通款曲,自己一向蒙在鼓里,还在贼匪袭来的危急时刻伫立船头傻等他俩回转。待要上岸追杀,无奈贼匪迫在眉睫,虽心中气愤难平,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。眼睁睁看着金相玉一架舆车套了三匹马,车里坐着自己曾经的宠妾,扬长而去,他只能仰天长叹:“罢,罢,罢!金相玉,你好一个狠人!”此刻,李家大院火光冲天,大火已烧到后院。贼匪听到枪声,冲出后院,听见河堤上传来马蹄声,大雾弥漫,不见车马,就朝四处胡乱打枪。子弹击在水中激起无数水柱,一颗子弹竟然从李善仁胯下穿过,打穿了他脚下的船舱板。李善仁这一吓非同小可,连忙钻进船舱,吩咐家丁牛老四赶快开船。牛老四举起竹篙在土堤上用力一撑,船就离开堤岸,往河中心淌去。
清晨的河面上,浓浓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,像一张巨大的布帘,将木船罩得严严实实,能见度几乎为零,木船在河中悄然驶去。
“红毛”为掳掠财物,闯进李家大院,没想到偌大一个财主庄园,竟找不到任何值钱的东西,并发现后院桂树下有三个大洞,想必是前面这驾马车先人一步,将李家大院洗劫一空,还放火焚烧,只留一片狼藉给自己。“红毛”纵横杀戮,所到之处必有斩获,从来未曾如此失败,“红毛”头领恼羞成怒,指使手下循声追赶马车,誓要抢夺车上财物。但是大雾弥天,根本看不清路途,追赶的贼人呐喊着,追循前面的马蹄声音一路追去,金相玉吓得一路狂奔,终究三驾马车要比“红毛”一人一骑跑得快。“红毛”追了一天一夜,金相玉已逃得不知去向,眼看前面村庄有绿林营把守,才不得不收兵。
这边,牛老四摇起橹,因是生手,又兼心急,一会儿手脱把,一会儿橹脱轴,差一点滑落河中,好不容易把橹安上,又把船摇得左右乱晃,一船人都惊叫起来。李善仁连忙阻止道:“前方白茫茫一片,须小心才是,我们什么都看不清,‘红毛’也看不见我们,不要着急。看情形,他们不知河里有船。”牛老四这才定下心来,扶稳木橹,摇得也稳了。回望李家大院已隐不可见,枣树林也被飘带似的云雾环绕起来,时隐时现。“红毛”追逐金相玉,摇橹木船载着李家人逃难,都是在同一个方向上,一个在岸上,一个在水中,岸上枪声、马蹄声和人的呐喊声乱纷纷响成一片,船上的人担惊受怕,都躲在船舱里不敢大声说话。
雾层渐渐变得稀薄,化成薄纱一般乳白色的气流,随着船的行进急速向船后漂移。船划得并不快,只是雾气在风的吹拂下流动得快了,显得船在急速行驶,惹得李善仁一味吩咐牛老四:“慢点,那么急干嘛,是急着去追红毛还是怎么地?”牛老四说他根本没有撑篙也没有摇橹,船是在顺流行驶。李善仁心中焦急,怕以这样的速度行驶,会赶上“红毛”。幸好不久船就拐进了运河,与“红毛”追击的方向岔开了,岸上的枪声、马蹄声和虚张声势的呐喊声渐渐远去。船也慢了下来,除了水流的声音,一切归于宁静,灰白色的浓雾迎面扑来,被船首慢慢分开,又在船尾缓缓合拢,船似乎不是行进在水上,而是在云上漂行。李善仁这才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。